黄正平|慈善理念与实践——观照“爱国企业家的典范”张謇的重要领域和视角

张謇是中国近代化的开拓者之一。我们说张謇是伟大的爱国者，著名的实业家、教育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显而易见，其社会贡献涉及的领域是广的，做出的业绩是大的，其中慈善是重要的一方面，所谓他在南通建设主要集中在三个领域：农工商诸实业，大中小学为主体的教育各方面，慈善。

张謇曾阐述三者之间的关系：“以为举事必先智，启民智必由教育；而教育非空言所能达，乃先实业；实业、教育既相资有成，以及慈善，以及公益。”因此，如果没有慈善，就构不成张謇完整、充实的人生，也反映不了他的远大抱负和人民情怀，更不能体现张謇所有的社会贡献，特别是作为企业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我们现在常常把公益与慈善置于一起叫“公益慈善”，其实，两者是有差别的。公益，是有助于社会整体的设施及其活动，而慈善主要是针对一部分特殊人群、有特别困难的人群，所谓弱势群体。公益与慈善在对象上有整体与部分之分，涵义有广义、狭义之别。当然在属于张謇的那个时代，他把专设的盲哑学校归于教育，不过他也说“盲哑学校者慈善教育之事也”，而把医院却列入了慈善事业，因为具有半慈善半赢利性质。显然，与今天的划分和归类有所不同，显现出差别性和时代的发展性。

张謇作为一名士子，既具有朴素、传统的以慈善来济民的思想，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之1903年专程去日本考察了近七十天，接受了欧风东渐的日本社会的治理理念和发展经验，在传统慈善思想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升华。又言又行是张謇人生的显著特色，张謇一方面广泛传播和推广慈善为民思想，一方面又躬身实践，在以南通为主的江海大地上开展规模大、涉事多、有意义和价值的慈善实践活动，造福了一方，又使不少特殊人群度过厄运，整个社会风气为之积极向上，令到访的不少中外之士啧啧称赞。

我们从张謇传统慈善思想、现代先进理念、广泛慈善活动、深广社会影响等方面，来解读张謇作为慈善家的思想境界和行为特征。

第一、传统思想：传统慈善思想的浸润，是张謇这位封建士子一系列现代慈善活动的鲜明底色。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其中蕴含的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贤、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讲信修睦、亲仁善邻等，是中国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中积累的宇宙观、天下观、社会观、建德观的重要体现，也体现在具体的帮困济民实践活动中。张謇作为一名优秀的学子、出众的士子，从小在私塾读书，饱读四书五经。从15岁参加科举考试始，历经场屋20多年蹉跎岁月，殿试终成一甲第一名，荣登榜首，成为学业最高之状元。长年精心苦读，加之父母亲的严管重教，使其具备了深谙儒、道、释三家思想和深厚的治学功底，民为邦本、亲仁善邻等等扎根心田，经国济民，誓为天下、天下老百姓治国安邦。

早在1884年，黄河决堤，闻讯灾民遍野，他就相继捐出棉衣千余件，后又几次参加各种义赈活动，以实实在在义举表达他初期的慈善思想。赈灾以宏慈善，张謇一以贯之。1920年，为解我国北方五省所遭遇之旱灾，他便筹备了赈款一百万以资之。

第二、祈通中西：勇于学习、吸收先进慈善理念，升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张謇思想由旧趋新的重要表现和实践特色。

在那个属于新旧交替交织的年代，张謇思想由旧趋新、由旧达新，实现着一种十分艰难的嬗变。因为有扎实的传统文化功底，又具有经常学习、刻苦钻研的习惯，加上其时新思想扑面而来，其社会活动、日常郊游又十分广泛，遍及国内精英、领先分子和如杜威等国外人士，又在癸卯年东游日本两个多月，使其传统思想、包括传统慈善思想发生融合基础上的一种提升。在实业之后办教育，教育之后办实业，一系列实践活动渐次展开，如具有先锋意义的大生纱厂1899年5月办成，“实业为母”积累了原始资本；尔后，通海垦牧公司1901年宣告成立，工厂原料基地、工农业联合显现端睨；接着，师范学校1903年开学迎接新生，“实业为母”与“教育为父”开始齐头并进；当年，张謇与其兄张詧即着手筹办新育婴堂，1906年办成，张詧与张謇分别担任正、副院长。举办实业同时举办教育，为张謇以后长时间里组织开展慈善和慈善教育活动提供了巨大的舞台、充足的条件，也更多地施展开他的人生抱负和地方自治理念。

西人对慈善较为重视，“慈善与国家社会之说之通于政，近世欧美人之言也”。张謇主动学习、效访之，使自己拥有了中西融合的现代慈善思想，表现在：村落主义引领下慈善自成体系，慈善与教育两相结合，包含水利以惠民在内的大慈善观，等等。1903年，张謇东渡日本，进行实地考察，在参观盲哑院后感慨道“彼无用之民，犹养且教之使有用乎”。1912年，张謇受西人所参办的上海安老院之启发，在南通创办第一养老院。据西方人口统计数，张謇估计其时中国人口至少有80万盲哑人。“盲哑累累，教育无人。”

由先进慈善思想导入，张謇认为，慈善除旧有诸事外，凡特设之事有六：新育婴堂、养老院、医院、贫民工场、残废院、盲哑学校。张謇开展慈善教育应该说是比较早的，也是成功的。据说，盲哑师范是国内其时最早的，把慈善延伸到了教育，使两者紧紧地结合起来。当时中国社会缺医少药，改善医学、医疗条件应当也属于广义的慈善事业，张謇给私立南通医学专门学校的题词是“祈通中西，以宏慈善”，可谓理念先进、贯通中外，表达了张謇举办医校、医院，推进慈善事业中外融通、中西结合的思想。

或许单纯从慈善方面来看张謇，他的业绩在当时并不是最为突出的，但他将慈善事业进一步拓展开来，使慈善、教育、医学、水利等几个方面结合在一起，则是先进的理念、成功的实践，在国内是处在名列前茅的位置的。但我没有关注过南通以外的慈善教育，所以也无法认定其率先意义慈善教育

第三、当如牛马：起而行之，率先开展艰辛探索，张謇一手推动形成了南通地方的社会慈善体系。

张謇是务实的，也是急进的，所谓急进务广，希望尽快办成诸多利民济民实事。他推行棉铁主义、村落主义，一心要办成一个“模范县”，给全国所有县邑以示范和榜样，慈善是他非常注重和乐意、善于推动的一项事业。一方面改造传统慈善机构，另一方面建设近代慈善机构，并把它纳入整体建设和社会治理，而不像过去是单人单事、一人一事的慈善活动。他曾经这样总结道：“窃謇抱村落主义，经营地方自治，如实业、教育、水利、交通、慈善、公益诸端，始发生于謇兄弟一二人，后由各朋好友之赞助，次第兴办，粗具规模。”

据编辑于1914年、出版于1915年的《南通地方自治十九年之成绩》一书，除甲编实业、乙编教育外，公布了“丙编慈善”内容，计有：县治积谷仓、新育婴堂、县治保婴局、养老院、县治恤嫠局、县治恤嫠局附属儒寡会、南通县医院历史、同仁堂施材施药施粥救火附、南通贫民工场、济良所、义茔、金沙市游民工厂。以后又有了壮大和发展，如1922年用七十岁寿礼建起第三养老院。他所言“慈善如育婴、如养老、如贫民工场、游民习艺、如残废、如济民、如栖流“等一一办成、一一办妥。现代社会的慈善体系及其网络架构基本形成。

他用来慈善的资金，是企业的盈余和以他个人为主的募集，多方面筹措，个人力量不及时就发挥传统知识分子的能力：鬻字，为了实业，他鬻过字，但更多、频次更高的是直接为了慈善，可谓举一人之力、一家族之力。70岁高龄时，他仍然继续为以筹款维持慈善公益事业，而“鬻字一月”，并诚恳表示任何人能助慈善并公益事业者，皆可以金钱使用吾之精力，不论所得多寡。张謇在1925年就总结道：“今结至于本月计二十余年，除謇自用于地方，及他处教育慈善公益可记者，一百五十余万外，合叔兄所用已二百余万；謇单独幕剧负债，又八九十万，另有表可按。”赊帐办慈善，正可看出这位状元企业家的宏大志向。其用心良苦，为了慈善竟不惜举债、赊帐。

办了慈善，不只是把人安顿下来，有一个生活的着落，保证基本的吃住，关键的，还要对其进行教育，使其具有职业技术和劳动能力。他创办的育哑学校就是一个例证。1912年，他筹设育哑师范传学所时说：惟盲哑之儿童，贫到乞食，富到逸居，除英、美、德教士于中国所设之二三育哑学校外，求之中国，绝无其所。对来到济良所的妇女，也是组织开展职业教育，授国文、伦理、算学、缝纫、手工、洗濯、烹饪之课，以便今后彻底脱去操皮肉生意之念，而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

创办慈善事业，既为贫困民众、特别是有特别困难的那部分特殊人群，能够在这个社会得到基本的衣食住行和生活保障，而且，整个社会风气为之一正、为之一振。有人曾经在回忆录中写道，其时中国社会饿殍遍地，要做到没有流浪在街的乞丐实在是极不容易的，而张謇治下的南通是做到了。

晚清时期水灾频发，导致灾民激增，慈善压力徒增。张謇在其诸多事业中尤为热衷于治水，这更是从大慈善角度来着眼、着手的。为此，他专门提出了“导淮治灾”的方略。因为，如果水患变成水利，那水灾后的大量慈善工作便被水利后的民富国强代替了。理念之先进，规划之系统，谋事之超前，实为其时少见。

第四，典范意义：张謇结合传统思想形成的现代慈善理念和创造的地方业绩，对新时代具有先贤启迪和示范价值。

2020年7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指出：“爱国是近代以来我国优秀企业家的光荣传统。从清末民初的张謇，到抗战时期的卢作孚、陈嘉庚，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荣毅仁、王光英，等等，都是爱国企业家的典范。”为什么把张謇列为爱国企业家，而且列在点出名字的五位爱国企业家典范之首，历史地位如此之高？虽未有证据说卢作孚到过南通，然而，必定通过双方共同的好友黄炎培深入了解过张謇，并表示要向他学习。陈嘉庚则专程到访过南通，与张謇进行过深入交流。据史料记载，荣毅仁的父辈荣德生兄弟与张謇乃挚交，经常交流从商经验和体会，也萌生了办学计划并具体实施。实际上，他们与张謇的交往，是一种以社会责任为价值旨归的双向奔赴，愿意到南通这块“试验田”上来看一看、听一听，交流、学习一下。而王光英地处北国，与南方相距甚远，然而，在改革开放初期与张氏后裔共同推动中外经济合作事宜，促进中国门户开放。张謇在五人中出生最早，办实业也最早，是中国现代化的先驱，具有探索性意义和标杆性作用。

2020年11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南通，专门来到南通博物苑，了解张謇兴办实业、教育和社会公益事业的情况。讲到张謇的先贤价值和楷模意义以及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习近平总书记鲜明地指出：”“民营企业家富起来以后，要见贤思齐，增强家国情怀、担当社会责任，发挥先富帮后富的作用，积极参与和兴办社会公益事业，要勇于创新、奋力拼搏、力争一流，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社会责任是企业家的永恒追求，张謇是见贤思齐的当代标杆。作为一个具有丰富、深厚慈善以济民思想的民族，在现代化历史进程中，汲取先进慈善思想，推动开展广泛意义上的慈善活动，张謇对新时代来说具有先贤和楷模意义。

一是张謇的爱国情怀。张謇在南通举办一切企业，为的当然是赚钱，却更是为办成教育、慈善提供强大物质基础和经济来源。有情怀、有抱负的张謇，一心要以自己的实践推动，使国家和民族强大起来，而不使外国侵略者欺侮，不使民众挣扎在贫困、贫弱之中。公益慈善作为张謇给社会“托底”的一种安排，充满了人文情怀，更充满了爱国情怀，是强烈的爱国主义的生动、具体的表现。所以，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南通博物苑时要求，把这里建成爱国主义基地，让更多人特别是青少年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南通博物苑已成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近两年来此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

二是张謇的社会责任。张謇举办实业、教育、慈善三大领域的经济社会机构，皆可以说是他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一种体现。作为一传统士子，学至状元，完全可以走“状元宰相”路子，而他从士子、学业一跃而入实业，继而创办教育、慈善，是他强烈社会责任感的直接体现。他曾随幕主去淮安处理诉讼时看到灾民的艰难困苦，在上海看到黄包车夫是因缺地少收的崇明、海门人时，他为同乡悲哀，继而又为家乡拓田增收奔波、忙碌在南黄海滩涂上。举办一系列慈善活动，更是张謇倾其所能、倾囊而出，支持社会弱势群体的崇高义举、巨大贡献。

三是张謇的实干精神。张謇说，士负国家之责必自其乡里始。张謇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举办社会慈善事业充满挑战，也会遭遇诸多的曲折甚至委屈，如周围人、特别是合伙人（精英团队）能不能理解，土地、资金等从哪里来，办成了如何能长久维系等等。崇尚务实、实干、我干的张謇在操持慈善事务时用尽心思，花费了大量精力、体力、财力，可谓呕心沥血。实干成就心愿，其时街巷连“乞丐”也已经没有一个，可见成绩之大。

社会以慈来滋润，必能张扬正气，社会以善来待民众，必能团结一心。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引导、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积极参与公益慈善事业。”张謇开创的事业及其支撑事业的思想是多方面的，慈善是重要之一方面。新时代的张謇研究，正在进一步拓展和深入中，慈善无疑是其中重要一个领域。张謇做到不忘本来、吸收外来，推动南通慈善走向了未来，为新时代南通慈善事业奠定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基础，也在一定意义上示范了全国。研究张謇，研究张謇表现在慈善上的言与行，能够帮助我们更加全面、深刻地了解、解读张謇，更加具体的、深入地学习、效仿张謇，更加自觉地传承和进一步发扬张謇在爱国、社会责任、实干等方面的人文精神和思想品格，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

（说明：本文得到中华慈善博物馆等资金资助。作者系江苏省张謇研究会理事、江苏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国家记忆和国际和平研究院研究员、南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兼职教授、张謇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南通市委宣传部二级巡视员，主编《张謇的文化自觉》《大情怀大世界——张謇的企业家精神》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