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柳 钟小梅|张謇为何把田畴当作心灵上的知音、精神上的导师、事业上的榜样

发表时间:2023-10-18 10:20作者:蔡小柳 钟小梅来源:南通职业大学学报

在英雄辈出的三国时期众多人物中,田畴的知名度并不算高,然而千年之后的张謇却把他当作自己心灵上的知音、精神上的导师、事业上的榜样崇拜师法。

张謇和田畴虽然相隔千年,但两人的思想作为却有诸多相通之处,两人同是忠于国家的爱国者、轻视官位的高洁者、开荒垦牧的利民者。他们为后人树立了榜样,提供了借鉴,留下了启迪。岁月悠悠,风云变幻,张謇和田畴在时代长河中相通、相连,偶然与必然中却是国家之幸、社会之光、人民之福。

田畴(公元169—214年),字子泰,汉末右北平郡无终县(今河北省玉田县)人,年少喜读书,善击剑,初为幽州牧刘虞从事,在刘虞遇害后率宗族入徐无山(今河北省遵化市东)垦荒开田,很有成效,并拒绝了袁绍的征辟。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丸(即乌桓),田畴随军在平定乌丸过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后来,田畴还随曹操大军攻打荆州,颇有功勋。张謇《至垦牧乡周视海上示与事诸子》诗云:“雄节不忘田子泰,书生莫笑顾亭林。井田学校粗从试,天假无终与华阴。”张謇之子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写道:


“我父在古人中最崇拜而奉为师法的,还有田子泰。他名畴,是后汉人氏,董卓之乱,他率了宗族和随从几百人到徐无山中种田养亲,百姓都很敬重他的德义,听他调度。曹操请他出来做官,他怎样也不就,后来魏文帝赐爵于他的后人。我父立志不做官,办厂种田办教育,处处以田子泰自况,垦牧公司厅堂就题叫慕畴堂。”

张謇与田畴相隔一千多年,却大有渊源,可以说是相隔千年的知音。田畴对张謇一生作为的影响非常深远,研究田畴及二人的渊源于张謇研究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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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謇和田畴都是忠于国家的爱国者

三国时期,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张謇独崇拜师法田畴,是因为乱世之中田畴忠于国家、有功于国家。

公元190年(初平元年),权臣董卓挟持汉献帝迁都长安,幽州牧刘虞要派使者向汉帝效忠臣节,众人推举田畴担当重任。因为烽烟四起,田畴一路备尝艰辛,“乃更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对此雪中送炭之举,汉帝十分高兴,“诏拜(田畴)骑都尉”,然而田畴“以为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朝廷高其义”。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丸,还未到达,就派遣使者征召田畴,田畴之前就“常忿乌丸昔多贼杀其郡冠盖,有欲讨之意而力未能”,立即应命。田畴跟随使者至曹操军前,随军到达无终(今天津蓟县一带)。当时正是夏季,雨水泛滥,道路泥泞不通,大军难以前进,曹操对此十分担忧,问计于田畴。田畴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指出大军可以绕过无终,从卢龙口小道进军,“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乌丸首领)之首可不战而禽也”。曹操欣然接受田畴的建议,佯装退军,故意在路旁宣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乌丸的侦察骑兵查探到了,以为曹操大军真的退兵了。曹操却以田畴及其部众为向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一直到离柳城(乌丸的政治、军事中心,今辽宁省朝阳市朝阳县柳城街道境内)二百多里时,乌丸才发现曹操大军,大为震惊。乌丸首领蹋顿率军迎战,两军对垒,曹操军大破乌丸,乘胜追击到柳城。大军胜利归来后,曹操论功行赏,因田畴有大功于国家,欲封其亭侯爵位,邑五百户。《先贤行状》载曹操表论田畴功劳说,“畴长驱自到,陈讨胡之势,犹广武之建燕策,薛公之度淮南”,又说,“畴帅兵五百,启导山谷,遂灭乌丸,荡平塞表。畴文武有效,节义可嘉,诚应宠赏,以旌其美”,给予了田畴很高的评价。田畴对曹军击败乌丸、平定北方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然而田畴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而是出于对国家的忠诚。

田畴忠于国家的思想、有大功于国家的事迹对张謇影响深远。张謇一生爱国情怀浓厚,不论何时都教人爱国,平日演说亦屡屡提及,教育家人也非常注意这点。当张謇看到自己的孙子抓周时别的东西不拿,只拿了一面国旗时,非常高兴,赋诗一首:“睨戈不曾提,从容舞国旗。他年能爱国,是我好孙儿。”张孝若说:“父亲爱国爱民的真诚,绝不以在野而放弃国民应负的责任。民国以来,巴黎和会之拒绝和约,华盛顿会议之外交公开,不赞成对日双方的直接交涉,尤其反对各项铁路林矿主权无形订约的断送。”

张謇认为,要救国家、御外侮,非培养“深沉固厚的民气”和创办实实在在的事业不可。而这种责任,必须让青年明白并担负起来。每有机会,张謇总是很痛切地告诉南通、甚至全国的学生:爱国要专静地求学识,救国要有真实的事业,要雪国耻,更应该有卧薪尝胆长时期的准备。

张謇明确说过自己投身实业界的目的是“借立中国真实自强之基础”。换言之,即以经济手段实现国家的主权独立。他创办纱厂为堵塞漏卮,“有国民思想者,当同此忧”。出于“以商界保国界,以商权张国权”的目的,张謇集股创设上海大达轮步公司。1904年(光绪三十年),上海黄浦江一带,北自外虹口起,南抵十六铺止,“除招商局各码头外,其余尽为东西洋商捷足先得,华商识见短浅,势力薄弱,不早自占地步,迄今虽欲插脚而无从”。张謇“每见汽船帆舶往来如织,而本国徽帜反寥落可数,用为愤叹”。因此,他在十六铺以南,购地建筑船步,并造栈房,以此为大本营,并拟在“沿江沿海及内河地方,相定码头,以便添设。务冀华商多占一分势力;即使洋商少扩一处范围。商战方殷,未容多让”。尔后,张謇又开设南通大达轮步公司和大达内河小轮公司。前者与上海轮步公司同外商角逐于长江,后者则与外商争夺通扬内河权益。

张謇办实业、兴教育、举公益,都有进步思想的深厚底蕴,即热烈而赤诚的爱国主义思想和勇于、善于开拓的创新精神。比如,张謇试图通过教育,培植国家观念和爱国情操。他的基本目标是通过教育使“人民知有国而已。能有国之终效,使人人任纳税当兵之责,多数无怨望而已”。他的最终目标是殷切希望“先知”“先觉”者“人人肩上各自担起”“觉后知”和“觉后觉”之责任,实现“天下一家、中国一人、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之道理,人人胸中各自理会”,使国家观念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张謇还十分注重军国民教育,把兵操列为他在南通创办的各类学校的正规课目,其目的就是“使人人任纳税当兵之责”,具备国家观念和爱国情操。

张謇的爱国爱乡精神,与其所处时代改变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进步潮流一致,集中体现在救国救民、强国利民的观念和行为上,这是张謇从事各项事业和社会活动的最基本出发点。不管所采用的方式方法如何,所产生的实际结果如何,这种爱国爱乡的精神始终贯穿他的事业和社会活动。比如,张謇立志不做官,回乡办实业,是抱着“实业救国”的信念;办纱厂是抱持外交失败、自求富强的观念;办师范学校是为给国家培植元气,灌输知识;办轮船公司是受外国列强不平等待遇的刺激;办盲哑学校、博物苑、图书馆、气象台……是为国为民办事,真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对兄长张詧说:“此后之皮骨心血,当为世界牺牲,不能复为子孙牛马。”

张謇高举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旗帜,肩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担当,奔走于政府、社会、乡里之间,不辞辛苦地操劳国事,经营实业、教育和慈善。他的一生,反映了一名爱国志士为谋求国家兴盛所经历的艰苦曲折的历程;他的思想追求和实践活动体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和开拓进取精神。这是张謇遗留给后世的一笔最珍贵的财富。


2 张謇和田畴都是轻视官位的高洁者

天下之人,熙熙皆为利来;天下之人,攘攘皆为利往。多少人为功名利禄耗尽心力,田畴却视功名利禄为浮云,这是张謇十分赞赏的。

公元190年(初平元年),幽州牧刘虞派田畴朝见汉献帝,汉帝“诏拜(田畴)骑都尉”,然而田畴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三府并辟”,田畴也全推辞了。

田畴率众在徐无山(今河北遵化市东)垦荒开田很有成效,此时,河北地区最强的势力是袁绍。对于田畴这一股势力,袁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数遣使招命,又即授将军印”。虽然袁绍四世三公,家世显赫,又击败了公孙瓒,据有冀、青、并、幽四州之地,拥兵数十万,但田畴对袁绍的招抚“皆拒不受”。袁绍死后,其子袁尚又招揽田畴,也被拒绝。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丸,举荐田畴为茂才,“拜为蓚令”,但田畴并没有去上任,而是随军到达无终(今天津蓟县一带)。曹操大破乌丸胜利归来后,论功行赏,封田畴亭侯爵位,邑五百户。然而田畴坚决推辞不接受,曹操“许而不夺”。

后曹操念田畴的功劳,后悔当初听由他推让,仍欲加封。田畴奏疏表明自己的本心,“以死自誓”,曹操不听从,仍要封赏,“至于数四”,田畴最终仍不肯接收。“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要将田畴免官并加以刑罚。曹操很重视此事,让世子曹丕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处理。众人认为应该尊重田畴的志节而不要勉强,然而曹操感念田畴的功劳,不肯罢休,就让夏侯惇以朋友之情打动他。田畴得知夏侯惇的来意,“不复发言”,夏侯惇临走时,拍着田畴的背说:“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顾乎!”田畴说:“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于前。”话没说完,“涕泣横流”。夏侯惇将情况如实告诉曹操,曹操慨然长叹,知道田畴的志节不可改变。

张謇十分欣赏田畴不受爵赏的言行,把自己“不做官”与之并论。张謇曾给自己创办的师范学校的学生出题:田子泰不受爵赏,与余之不官同异论。不做官是张謇一生的处世原则。张謇之子张孝若说:“我父平日第一劝人不要做官。”

早在吴长庆幕中时,吴长庆先是要代张謇出钱捐部郎,后来又要专折特保张謇做官,都被张謇谢绝。1884年(光绪十年)春,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委托专人延请张謇入幕,张謇婉言谢绝。以后张之洞又致电李鸿章,请其聘用张謇,李鸿章专派袁世凯“并述北洋意”,张謇更辞而不受。以致当时有张謇“南不拜张,北不投李”之说。张謇在给何嗣焜的信中说:“吾辈如处女,岂可不择媒妁,草草字人,令海内知吾两人者,引阎彭近事,笑张季直不若枚生贤哉,幸为清河,说此至悃。”

1892年(光绪十八年),张謇应礼部会试不中,翁同龢想挽留他担任国子监学正,张謇坚辞不受,在给李洛才的信中说:“以君子之爱人,容匹夫之立志,设使强而为之,将来下走除官不拜,成何事体耶?”

1894年(光绪二十年),慈禧六十大寿举行恩科会试,已经42岁的张謇中状元,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位虽不太高,却是皇帝身边近臣,清代由此而平步青云,升至尚书、侍郎等朝廷重臣者不乏其人。然而张謇出身农家,早年备尝艰幸,深知稼穑艰难和世态炎凉。他曾有过十年游幕生涯,对官场的种种黑暗了然于心。加之年过不惑才得中状元,所以老成踏实,并且有着谦谦君子风范。他淡泊名利,厌倦仕途,在“大魁天下”后即辞官而去。张謇说:“愿为小民尽稍有知见之心,不愿厕贵人受不值计较之气;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此謇之素志也。”

辛亥革命后不久,张謇先后辞去咨议局议长、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国会议员等职务,甚至也辞去两淮盐政总理职务,一门心思投入地方自治和“棉铁主义”实践。1914年5月,袁世凯撤销国务院,设置政事堂。张謇不愿再与袁世凯“绑在同一辆战车上”,10月以“勘视”淮灾为名请假南归。11月,呈请辞去农商总长一职,专任水利局总裁,但未得到袁世凯批准。1915年4月,张謇再次辞职,始得批准。袁世凯称帝后,护国运动爆发,袁世凯被迫于1916年3月宣布取消帝制,但仍为大总统,他通过复任国务卿的徐世昌邀张謇北上。张謇则明确劝告袁世凯,“急流勇退”。

张謇不但自己不愿做官,并且劝人不要做官,他有四首逢官便劝休诗:“逢官便劝休,言下一刀断。若还须转语,溺鬼不上岸。”“说着官已怕,逢官便劝休。但愁休了后,学得老农不。”“若逢禹稷契,薰沐进之位。逢官便劝休,正为悠悠辈。”“前车覆不已,后轸来方遒。安得恒沙舌,逢官便劝休。”


3 张謇和田畴都是开荒垦牧的利民者

在开荒垦牧上,田畴是先行者。张謇深受田畴影响,一生在农垦事业上花费大量心血,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张謇曾经出过作文题目来考所办农校的学生,其中有题:田子泰施行条教,兴垦牧公司行治地治人法,难易论。

田畴的故主幽州牧刘虞被公孙瓒所杀后,田畴率领宗族及随从数百人盟誓:“君仇不报,吾不可以立于世!”一起进入徐无山开荒垦牧,很有成效,“百姓归之”,没有几年,人口增加到五千余家。人多了,如果没有好的组织领导必然要出现很多问题,田畴对大家说:“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恐非久安之道,愿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大家都推荐田畴为首。


田畴立足长远,“非苟安而已,将图大事”:

第一,定法度,“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二十余条”;

第二,制礼仪,“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

第三,兴教育,“兴举学校讲授之业”。

田畴的措施非常见效,“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田畴垦荒开田既重视法制的作用,也重视教育的作用,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效,“北边翕然服其(田畴)威信,乌丸、鲜卑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田畴并不因自身实力增强而称王称霸,他对乌丸、鲜卑等都加以安抚,“令不为寇”。

在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恶劣大环境下,田畴通过开荒垦牧,在乱世中打造出一方乐土,庇佑一方百姓。不能不说,这对后来张謇开荒垦牧起了很大的启发作用。

张謇办团练的时候在海边看到大片的荒滩,认为荒弃可惜,就想加以利用,开展农垦事业。清朝从雍正初年到光绪年间,常常有上谕让人民去开荒垦地,大生纱厂根基也渐渐稳固,张謇认为这是着手农垦事业的极好机会。于是,张謇和两江总督刘坤一多次接洽商量,替他拟好《拟变通开垦海门荒滩奏略》,上奏清政府获批。张謇主张开垦荒地,是为改善农民的生活,尽自己“儒者”本分,体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信条。

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秋,张謇着手兴办“通海垦牧公司”,派江导岷、章亮元、洪杰等人携带仪器测量绘图。江导岷等人测量完成后,张謇几经修改又制订了公司各项章程及招佃章程。本来荒滩无人管理,待张謇着手开垦时,就有人觊觎,因而产生一些纠纷。张謇历经十年克服了一系列困难,终于取得成效。

张謇在公司股东会追述公司开办经历时说:“通海垦牧公司自光绪二十七年冬开办至今,足十年矣。以地之僻而工程中阻而未完,迟至十年,始开股东会……历八年之久,官民之纷,始能理尽,其难盖可知矣。”张謇又作《垦牧乡歌》:“海之门兮芒洋,受有百兮谷王。辅南通兮江沄沄而淮汤汤,崒郁起兮垦牧之乡。我田我稼,我牛我羊。我有子弟,亦耒亦耜,而冠而裳。亿万兮井里,百年兮洪荒,谁其辟者南通张!”

张謇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在荒凉的盐碱地上,谱写出人类垦荒史上雄浑、悲壮的乐章。如果说张謇开创的盐垦事业还只是序曲,那么由他所引发的淮南以至全国性的垦荒事业,则是高亢的交响乐。张保丰在《淮南垦殖的过去与未来》一文中说:“大生纱厂举其历年的积累之款,悉以入股。淮海实业银行,几以全部资本,经营垦殖,而社会上一般人士对于垦业的态度,更是热烈异常。股东之广,几遍全国,可见当时垦业之盛极一时了。”到1924年,南自南通的吕四场、北至海州的陈家港,出现了46家较大规模的盐垦股份公司,投资2 000万元以上,经营土地面积达1 300万亩,垦熟地达200万亩,大生集团的熟地占其中的3/10。感人的是,即使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张謇仍然亲临垦牧公司股东会。张謇的盐垦事业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感人诗篇。


注释从略 资料来源 蔡小柳,钟小梅:《“雄节不忘田子泰”:张謇与田畴比较研究》,《南通职业大学学报》,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