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东|京剧《张謇》，让更多人感受张謇的传奇

张謇把自己活成了一部传奇。

他73年的人生，身处清末民初的鼎革之际，却建功无数。他本着“父教育母实业”的理想，筚路蓝缕，实业救国，创办了数十家企业，数百所学校，开创了中国近代史上十八项第一。他将家乡南通打造成“中国近代第一城”，泽被后世。

他如得天启，是近代中国能够识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少数智者之一。他睁眼看世界，睁眼看清廷，毅然弃官从商，开辟了孔子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以外的新路。

他集多重身份于一身，是实业家、教育家、政治家，还是慈善家、书法家、诗人。

毛泽东说，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习近平说，张謇是爱国企业家的典范，是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模范。这样的人物曾经在历史的舞台上辉耀星空，也应当在艺术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如今，在张謇离世百年之后，艺术的舞台上出现了一股“张謇热”。先有话剧《张謇》和《张謇传》，又有京剧《张謇》。据说，还有电视剧《张謇》和苏州评弹《张謇》正在创作中。回首百年，人们似乎一夜之间又重新发现了张謇的价值！其实，张謇的价值无时不在，正如他所说：“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即与草木同生，不与草木同腐。”何况，张謇遗留的有用事业何止一二！

京剧《张謇》重现了张謇的传奇。它由江苏省演艺集团和国家京剧院联合出品，由江苏省京剧院和国家京剧院联合演出，日前在溧阳首演，大获成功，可喜可贺！

用京剧表现张謇这一人物及其故事，是一个大胆的创举，也是一种极富勇气的自我挑战。因为张謇这一题材的内容太丰富了，而京剧这种艺术形式的限制又太多了。内容和形式的矛盾，需要艺术家根据人物事迹量体裁衣编写剧本，并进行适当的发挥创造。

对编剧来说首先要克服取舍的困难，先要确定写什么，而后考虑怎么写，现在看来，编剧选择“实业救国”作为京剧《张謇》的主旨内容是明智的，它抓住了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全剧由序幕和七场戏组成，序幕写甲午战败。第一二场，写丁忧在家的张謇接到“马关条约”文本后，痛彻肺腑，大梦顿觉，决定弃官从商，走实业救国的道路。三四五六场则写创办大生纱厂的艰难。第七场实际上是全剧的尾声，礼赞张謇的成功。

通观全剧，我以为是成功的，它写出了张謇新路选择的艰难和意义，写出了张謇创业的艰辛与坎坷，写出了士农工商各阶层的众生相，写出了特殊历史年代的时代杂色。

剧本的文学品位很高，主要体现在唱词上。唱词的文学性是传统京剧的弱项，却是《张謇》的强项，其中有许多诗意的表达。

比如，第一场，张謇唱：“大清国虎伺狼环陷危难，割地赔款一刀刀骨断肉尽血榨干。实可叹——张季直空怀报国志，有心无力护江山，辜负了先人嘱托高堂愿，辜负了状元及第辜负了天。”

《张謇》剧照  

又如，第四场，张謇唱：“讥笑声声身边绕，坐而论道众臣僚，说什么士林一族本尊贵，说什么清流之辈名望高，说什么一居庙堂天下小，说什么商民轻薄属末梢。空谈社稷有什么好，罔顾民生天不饶，三十年科场梦幻今醒了，倾心血济万民再不动摇。此时间应把那牙关紧咬，危难之际挺起腰，皆为了衣被东南百姓好，物阜民丰多富饶，四方外侮不侵扰，聚财富兴文教来把民教，老幼妇孺皆欢笑，开一方太平天地乐逍遥。”

再如，第五场，张謇唱：“耳听得织机到心花怒放！耳边厢似听得，枢机动织机响，线轴转转棉纱长，大生厂近日里就要开张，纺得棉纱似雪样，质优物美销外洋，孜孜多年美梦想，兴邦宏愿终得偿。天地一新换了样，满眼尽是好风光，老所终、壮所用、幼有所养，我还要一座座建学堂，开民智育英才图强发奋，不负我苦心孤诣一片衷肠，越思越想心激荡。”

这样的唱词其实就是人物的内心独白，它唱出了张謇为何选择实业救国的道路以及大业初成时的欣喜和梦想。真可谓情动于中，壮怀激烈。唱词文白间杂，既有年代特色，又与张謇这一人物的身份相符，与这一题材的特色相合。

人物唱词，其实就是人物语言，细加品味，不仅剧中张謇的唱词大有讲究，其他角色也各有特色，凸显了人物性格，足见编剧的文学功力。

比如第二场，张之洞唱：“离武昌下金陵署理两江，为朝廷解难困左右奔忙，东洋国依仗条约通商办厂把那财富掠抢，破藩篱小民工商埋祸殃，抗倭寇半壁江南当战场，危则思变补漏墙，守土有责心当尽，我能挡一枪是一枪。”着墨不多，但唱出了一代封疆大吏的气场和胸襟。

又如第六场，孙敬夫唱：“篱笆尚须三个桩，好汉还要兄弟帮，多余的话儿不要讲，我弟兄齐心协力过汪洋，惊涛骇浪一同闯，哪怕它波浪翻雨暴风狂。”几句唱词，就写活了通州布商张謇挚交的古道热肠。

剧本是一剧之本，但剧本的成功只是文学的成功，京剧的魅力主要还在舞台，舞台的魅力主要在演员。以此观之，京剧《张謇》从剧本到舞台是相得益彰的，演员表演十分出彩，首场演出获得33次喝彩，就是一个明证。饰演张謇的杜喆、饰演张謇夫人的高飞、饰演杜妈的董源，都是各自行当里十分优秀的演员，唱念做打，样样皆精。尤其杜喆的表演深入人物内心，在几个戏扣子上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导演是幕后的英雄，但全剧的品质品位实际上最终取决于导演的艺术追求。从这一角度看，京剧《张謇》也是完整的，导演对主题的表达、人物的理解、节奏的把控、舞台的调度都指挥有方。

总之，京剧《张謇》是一部具有文化含量、历史价值的上乘之作，是一部鉴古知今，昭示后人的优秀之作。这一题材能够登上新时代的舞台，对传主张謇是幸运的，对当下的观众更是幸运的。从中，我们看到了传统京剧舞台和现代京剧舞台上看不到的人物和形象，这是新时代文化自信的又一表征和善果。

当然，舞台艺术的优势在于可以不断打磨。如果将张謇的对手写得更为强大一些，如果将舞美处理得更为简洁一些，如果能集中力量打造一段甚至两段能够叫板的戏眼，那么《张謇》就会登上新的高度。

张謇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仅有一部京剧是不够的，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还有第二部第三部甚至更多更好描写张謇的京剧或其它艺术精品的问世。

因为张謇是不朽的。

作者系江苏省文联书记处书记、党组成员。来源：《中国京剧》，202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