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康权  朱静娟|张謇与沈寿:绣出各自的“梦”

发表时间:2023-01-10 17:03作者:丁康权  朱静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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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28日上午,张家港市文体广电和旅游局和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专门邀请了江苏省政协原副主席、江苏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长、江苏省张謇研究会名誉会长罗一民,江苏省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刘旭东,江苏省张謇研究会南京、上海、无锡部分专家学者召开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雪宧绣谱》分享会。在这个分享会上,锡剧《雪宧绣谱》的编剧和导演、主创人员向来宾们分享了创作过程。

锡剧《雪宧绣谱》以江南最具代表性的工艺美术——刺绣为背景,讲述了苏绣名家沈寿历经挫折和艰难开创匠艺“仿真绣”,并在实业家张謇的支持帮助下,把苏绣艺术展示于世界舞台的传奇故事。该剧将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江南苏绣”和“江苏锡剧”强强联手、融合创新,是向民族瑰宝、传统文化的一次致敬,更是对古老故事、醇厚真情的一次重温。笔者认为整个锡剧不仅仅绣出了张謇与沈寿各自的梦,更是绣出了“江南苏绣”和“江苏锡剧”整个团队的梦。

笔者从沈寿与张謇的相遇、相邀、相惜、相赠、相爱五个“相”围绕着“情”与“趣”字说起,再到艺术创新的不断升华。

一、“情”字贯穿在剧情中

1、相遇之情:

在大清宣统二年(1910年),董红扮演的沈寿,朱宝根扮演的张謇两人第一次在南京南洋劝业会场相遇,双方都在评论一幅绣画时有缘相识,这两位国家一级演员恰如其分地将男女相遇之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张謇在近看、后观、驻足、惊叹,于是“果然有惊喜”了,对沈寿的“针针线线,浓浓淡淡、光光影影、斑斑斓斓”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饱学之士张謇对传统刺绣的“精、细、雅、洁”逼真传神,特别欣赏,张謇在不认识沈寿作者面前赞叹道:“远观是画,近观丝成海”,一对陌生男女就这样相遇了,因为张謇大胆欣赏沈寿的刺绣艺术,就这样57岁的张謇在南京相遇36岁的貌美的才女沈寿,两人开始一段长达八年之久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

2、相邀之情:

1912年7月,溥仪退位大清朝一去不复返了,于是皇城根下兵荒马乱。余冰臣、沈寿、沈立三人为了将来的生计不知所措,再加上沈寿知道丈夫余冰臣偷偷将女人养在外头,伤心至极。正当沈寿感叹在京城御绣八年,绣了多少官补与龙袍,然而她的命运也只能回姑苏一条路了,她痛恨当时清政府的腐败又无能为力。就在此时,身为全国农工商总长的张謇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他也要实现他的立宪治国的政治抱负,一方面上书朝廷,实现他爱国报国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也想从京城回南通老家,实现“父教育,母实业”的实业救国的梦想,他想聘请沈寿协助他回南通投资教育创办女工传习所,将巧手天工传后人,这也是张謇当年兴办南通职业教育的雏形思想。最终沈寿毅然和张謇回到南通,完成了自己的刺绣之梦。

很有意思的两句台词是这样的:张謇:“让他搬吧!宝贝都是很有灵性的,总有一天,它们会回来的......”沈寿作为美丽的女性,温柔地充满希望地说:“会回来吗?”半信半疑,这里面也充满体现他们相邀之情,体现出哲学上的因果轮回。

3、相惜之情:

1915年4月,在南通师范学堂女工传习所里,学员们在教室外议论这幅《耶稣像》马上要送去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给笔者记忆最深的是,编导引用了“耶稣”为“爷叔”,其实锡剧是起源于无锡和常州,“爷叔”在无锡话里统称为“成年男性”,七个仙女般的绣娘,一边在认真刺绣;一边天真无暇探讨“爷叔”的话题,将日常的无锡人的生活融入到戏剧舞台上。同样沈寿也在心中默默想念她的知遇恩人这位“大爷叔”,绣像中的“耶稣”,对于沈寿来说就是“张謇”的化身,她用情之深,每天对着耶稣像凝神遐想。

张謇与沈寿两人在事业上互相爱惜,沈寿主动地对张謇说“你又是办厂,又是建学校”,还要做那么多公益之事,实在令人敬佩。”张謇的回答道:“你在绣,我在绣”。他们俩人正是在相惜之情中,各自绣出自己的梦。

沈寿非常得体地向“心中的耶稣”说道:“我在棚上绣耶稣,先生在家乡绣未来,我们都在绣属于自己的梦”。张謇作为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他的人生之路山长水远,张謇的强国之路筚路蓝缕,张謇的新政之路呕心沥血,张謇的自治之路闳识孤怀。这里沈寿一席话燃烧这位状元实业家的“爱国之梦”;张謇的爱国梦的思想逻辑是这样的“爱国先要报国,报国必当强国,强国重在富国,富国依靠实业”。

4、相赠之情:

一江通州隔苏州,一别绣园十数秋。在1920年的南通,沈寿跟随张謇入云停轩。一座苏州风格的院落出现在沈寿面前,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对沈寿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仿若梦境,恍惚间,是白发外婆在呼喊沈寿的小名,这个“曼寿堂”是张謇从苏州一砖一瓦按照原有的编号仿造的,然后用船运到南通建造起来,这是张謇给沈寿营造了一个绣园梦的氛围。

沈寿此时说一句感人肺腑的话:“回家,有家真好”。这里的家在张謇的心中有着多重含义,张謇虽然在此时已经有一妻四妾,五房女人。当时在封建的民国时期制度下,可以通过艺术虚构的手法,将“曼寿堂”这个物质的家赋予了张謇在内心中接纳沈寿心中的家,张謇在从“天命之年”向“耳顺之年”过渡之时,沈寿是他这“心中的家”的第六位女人,并愿意一掷千金去爱护去怜惜去仰慕的女人。

沈寿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一直问张謇,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之时,张謇一直不愿意说出实情,最后还是慢慢道出了“半年”两个字,同时沈寿深情地用青丝绣出“谦亭”作为张謇的生日礼物,作为回馈这八年的恩情和爱情,沈寿唱到:“拓下你手的“谦亭”字,以命相磨我无怨言”,这是何等的可歌可泣的绣娘的独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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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爱之情:

笔者在《雪宧绣谱》锡剧座谈会上说三个意想不到,特别是第三个意想不到,是作为全国张謇研究的学者专家罗一民主席,他提出张謇与沈寿的关系不仅仅停留在“发乎情,止乎礼”,而是张謇对沈寿心动了,有真感情了,否则他不会在南通建造一个“曼寿堂”,这绝对是用情至深的物化表现。

罗主席这几十年一直研究张謇,他深刻独到的见解让笔者作为文艺评论家脑洞打开,对张謇和沈寿两位主人公的艺术形象提供了更开阔的视野。从文艺批评的角度来说,笔者认为锡剧《雪宧绣谱》比京剧、话剧及其文艺形式更胜一筹,因为这部剧的选择角度切入口小,反映的主题又很大,是一部上乘的好作品。尤其是董红演员在剧中最后唱词中,表现出沈寿过去是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女人,敢于走出自己婚姻的枷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与爱情。笔者认为,沈寿在去世的半年前,由沈寿口述,状元张謇撰写的《雪宧绣谱》,就是他们俩个最美的爱情的结晶,这里不单纯是精神柏拉图式之爱,更是在这半年的书写《雪宧绣谱》“绣备、绣引、阵法、绣要、绣品、绣德、绣节、绣通”八个章节的过程中,他们双方对“绣通”两字的理解,包含着他们两人从精神上和生活上已经包容恩爱,互相通融。这里有张謇在沈寿去世后写的许多情书诗句为佐证。或许我们这部锡剧从表现张謇与沈寿从相遇、相邀、相惜、相赠、相爱的五个阶段的过程来反映爱国主义实业家张謇的精神生活的一个侧面。

正如沈寿最后唱到:“绣呀绣,绣呀绣,这是我今生幸运与使命;绣呀绣,绣呀绣,这是我如痴如迷的一颗心”。

二、艺术“趣”味性叠现“刺绣梦”

1、两次孩提时代的“刺绣梦”。

在整个锡剧中有两次点到沈寿和外婆的场景,那是沈寿孩提时代的“刺绣梦”。沈寿说到一张绣棚,一根银针,就可以让天底下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慢下来、停下来、留下来,这是多么有趣又神奇的事情呀。

第一次在1880年,沈寿六岁时;第二次是在1920年,沈寿病入膏肓回忆起沈寿与沈立姐妹感情之深,前后两次对比的介入,艺术性叠现沈寿作为绣娘一直以绣为生的职业生活。无论是她自己刺绣,还是获大奖的,还是办女工传习所,最后著书立传也好,都体现她那“以绣自立于世,以绣自强于志”的决心和气魄。

2、三件艺术珍品贯穿沈寿与张謇的交集。

第一件艺术珍品是流传在民间的“顾绣”作品,在南京南洋劝业会工艺馆,一个叫许文昌的小贩子,叫喊要卖“顾绣”画,他开始叫喊二百银元,后来见到张謇之后,一下子抬升到伍佰银元,张謇见到沈寿如此钟爱顾绣真《采药图》,透出一股非凡之气,此乃中国刺绣之极品,张謇毅然买下,他说:“应该是宝剑赠英雄,顾绣赠佳人”。

第二个艺术珍品是张謇指点沈寿学习,特别是如何通过那双“忧戚悲悯”的眼睛,把那耶稣蒙难的故事,用针线表达出来,那一定能够获大奖,沈寿听到自己仰慕的张謇先生的指点,仿佛进入到真正的刺绣自由王国之中去,她反复琢磨着“忧戚悲悯的眼睛”,这也是他们两个艺术精神的升华。

第三次是艺术珍品是张謇为沈寿从英国带回来一本西洋画册的女优倍克,张謇越看越激动:“沈教习,你攻克了仿真绣工的新课题......你又成功了!”这三次艺术珍品的交集也是他们在刺绣艺术上的琴瑟和鸣,浪漫一生的佳作。

三、绣谱一曲,吐故纳新

纵观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元曲明清小说的发展史,从关汉卿的《窦娥冤》中的窦娥;王实甫的《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汤显祖的《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孔尚任的《桃花扇》中的李香君等等,这一系列的女性戏剧人物形象,展现的都是反封建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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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历史来到清朝末年民国初期的沈寿这一女性人物形象,如果仅仅作为状元张謇的红颜知己,中国式的绣娘还不够达到进入中国文学史上女性的历史长河史册中去,更将这对男女主人公在思想上“情”字,在艺术上“趣”字相融合才能挖掘地更深更久的人物形象。

我们在上文中整篇幅叙述“情”与“趣”两个字融合,但如何想沈寿这个女性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和立体式表现出来,光有我们看到现有锡剧《雪宧绣谱》文本,还不足够的登上中国古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女性人物形象的宝座上,还需要编剧、导演、演员及专家学者,更加丰富男主角张謇,女主角沈寿的人物形象,他们的故事,甚至包括他们之间过往情书的诗句,包括当时他们的影视录像资料去挖掘出更多的崭新的故事。因为沈寿习诗时间不长,张謇送她的诗作大多短小通俗,深沉委婉。如“忍令亭独旷,无奈此时心。”(《谦亭》)“人待来时头白了,正愁明岁又花开。”(《伤春惜别词》)这两句,将张謇隐忍感情的痛苦,和相逢恨晚的无奈深刻表现出来。那些情人之间传情所用的“鸳鸯”、“比翼鸟”、“鹣”、“鲽”开始出现在张謇的诗作之中,而暗喻沈寿的“雪”字也开始频繁出现。

从男女感情故事来说,自古以来不乏有曹操与蔡文姬、崔莺莺与张君瑞的故事。总之一句话,在历史的长河中和当今审美艺术的视角下去重新评判张謇,和沈寿的爱爱情情恩恩怨怨,就能够跳出男女之间的私情和公情的划分。试想一下,同样描写爱情的王实甫在《西厢记》中崔莺莺对穷书生张君瑞发生了感情,与封建礼教的冲突,对腐朽封建制度有暴露和冲击作用,《西厢记》在六七百年前就具有反封建的历史进步性并对后来包括《牡丹亭》《红楼梦》在内的文学作品都带有深刻影响,如果我们将锡剧改编成沈寿敢于余冰臣离婚,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那样更能塑造性格鲜明,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在中国戏剧史上就可以留下一席地位。

看完锡剧《雪宧绣谱》不禁让笔者想到这部锡剧摆脱了中国传统戏曲的“三一律”的封闭理论和苏联的“斯坦尼体系”的参照,整个舞台剧运用多媒体艺术和现代舞美灯光设计,用更多现代元素彻底改变我国这二十多年的戏剧舞台上的“旧瓶装新酒”和“话剧加说唱”的两大僵化模式,尤其是剧本结束后的现代字幕的提示和沈寿的说唱相融合,让现代年轻人更多地理解到锡剧并不枯燥无味,而是充满着现代多媒体的意境。

锡剧永远是一门缺憾的艺术,希望我们这支年轻的团队不断打磨、不断革新塑造出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张謇和沈寿的艺术人物形象,永远屹立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